夏夜

on 2021/06/16

隱身於大街末端的小木屋裡,微風自半開的落地窗徐徐吹進。兩人之中,誰也沒有力氣起身走到門邊熄掉昏黃的燈,或者在舉足間避開或立或臥在地上的酒瓶,掀起盈盈舞動的米白色紗簾,推動那扇透明得無用的窗,從這太過寬容的世界裡隔出一晚隱約專屬他們的夏夜。

幾乎是同時決定倒向那過於柔軟的純白色船裡,她胡亂舒放的手臂碰著他的,肌膚與肌膚不經意地黏膩接觸。熱傳導,這是在那瞬間躍進她腦海裡的詞。

心臟彷彿在那一刻膨脹,每一次搏動又比前一次急促,卻仍含蓄地、安分地在皮肉下跳著,不吭半聲。全身感官似乎比平時更敏感了些,外頭潮濕的土壤味、擴香的甜橙味,以及——身旁苦得清香的菸草氣息,好似都能穿過所有細胞,直達體內深處。

酒精竄入每條細微的通道,溶進此時正奔放流動的暗紅色管路。「好想睡。」下意識將不長不短的髮絲塞往耳後,輕拍了幾下發熱的臉,試圖藉由這些動作喚醒自己已然遲鈍的神經。

她總叨念著人類長得怪:怎麼五官、腦袋、毛髮,這些重要得不得了的東西,都如此密集而精確地安在這麼一小個橢圓上?整體比例詭異、組成更是有失美感;醉得跌坐在草地上那天午後還拖著鼻音纏著他問,要是項上球體硬是從它的底座分離,會是先感覺到痛呢、還是先失去所有感知能力?

「嗯⋯⋯可能還是會痛吧?不知道欸,又沒被斷過頭。」他一邊這麼從容地應著,一邊伸出手邀她擊掌。兩隻手在拍響後無聲緊握。

出神了好一會,正打算將視線從模糊的天花板移開,視覺暫留卻猝不及防地播映白天和他的那些尷尬進退,即使色彩顛倒得荒謬,那一景一幕任誰看來都是意在言外的試探。她失笑,側過身去,猛然正對一張放得過大的臉,半闔半張的眼睛極緩慢地從失焦中定睛,像驗光時得過個三秒,才看得清廣闊綠地盡頭的紅色小屋。

眼前的他仍側趴著,嘴裡呢喃了什麼,接著沉沉嘆息。也不曉得到底是睡是醒,她怔怔地看他瞇著的眼。

就只是看。染深了又留長的髮幾乎都要遮住他的半張臉,前陣子才換成細圈的銀色耳環,映著狹小空間裡曖曖的燈光。那微弱的光芒稍稍移轉了她的注意力,從依稀可見的蒼白臉蛋到他紅透了的小巧耳垂。她情不自禁地想像或許、某天、之後,她也能若無其事地撥弄那還未除去枝葉的血色莓果,無論白天黑夜、是醉是醒。

依然只是看。

“Breathe out, so I can breathe you in.” 腦海裡響起這句最令她心醉的歌詞,協奏著他均勻細長的呼吸。相比她的不知所措,他看起來一直是如此沉穩,確保她和他在一起時絕對安全,當然他自己也不具任何危險。因此即便他什麼也沒說,默許了無數次相依卻對關係隻字未提,她仍感到心安、仍覺得世上最美莫過於此,世界就這麼毀滅了她也能帶著滿足的笑意死去。

“If everything could ever be this real forever; If anything could ever be this good again.”

最好還是什麼也別說,他就是場能做一輩子的夢。


下一頁 Next ⊕ ⊖ 上一頁 Prev

回覆此篇 ⸜ ♡ ⸝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