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被自己嚇著以前，我從來不信誰說的思念成疾，是連日來的怪病齊發才使我轉而深信身與心果然緊密關聯。我的免疫力就是和心緒同步了，身體才因苦於久未見你而將計就計病倒。

可是我很努力要好起來。從前再不適都無心求醫的我完完整整地吞了整段療程的三餐飯後，開始規定自己在該睡的時間裡都要睡飽，該攝取的營養要定量補足，幾乎足稱亡羊補牢的典範。

若非如此，初癒的我哪有足夠氣力捕捉剛巧掠過身前的街區？那夜裡一起走過的那條不凡的磚道，如今落在斜陽裡，顯得多麼尋常；才發現當時刺眼的光亮原來只是這麼一塊平凡無奇的招牌，而那晚像是對著我頻頻眨眼示警的紅燈，原來也只是一隻血絲充盈的眼在死命抵抗睡意，每一次不禁閉上，又似突然想起使命未竟，猛地睜開。

街道、建築；光照、歸屬。對我而言，這是座因你才逐漸成形的城市，我遲鈍的感知更是因你才忽然覺醒。認識你以前的我是一副遊蕩的空殼，存在的半途才讓你賦予了生命，而自你那裡得到一切的我，一生的課題就是一邊緊連著你，一邊千方百計要離開；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千絲萬縷掛念的母體。

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，所謂認識指的是我們第一次說話的三個月前。直到那個想不通自己何以狂妄地向你攀談的冬日午後，我才發現原來只要夠堅決，要一個人全面抹煞自己的過去、調適成嶄新的人格，三個月足矣。

要是能拋開構成我的歉疚與自卑，我或許就無需日夜苦惱如何偽裝，連做夢都在排演東窗事發後的斷聯與道別；可也正因為這股曾經籠罩我的無知和抑鬱，才無可避免地將我自己推向了你。是源於我的無路可退，才有了向你趨近的原因。

急切地追逐你的話鋒，又匆忙地要展現熟稔和從容，在那之後的無數次天人交戰總逼得我焦心又發狂；我是真的好怕露餡、好怕遭到唾棄。可是顯然你又是治我心病的行家，顯然只有你看懂我字句裡的弦外之音，還不吝惜予我回應。過往的數個月裡總有些時刻像天啟，每當我喪氣得意圖了結自己或全盤放棄，我們的唯一通道就會像觸電般發訊，使我在驚愕之餘又動心。那些俗套的話語不知怎地經你一講就成了感召，一而再再而三地成為我說服自己支撐下去的理由，直至此刻，無需你再說我也能自在度日，高談闊論起未來倒似我本性貪生。

若是享盡了這些毫無道理的好意仍執意求死，只是顯得我毫無長進，眼裡只容自己罷了。不再長吁短嘆的我擔心的且只是，若不持續滋養這因你輕聲勸慰才起死回生的靈魂，誰來記得你的好，誰來回饋你的善意，誰來期待你的碰觸，誰來勾勒你的眼眸？誰來堆聚散落世間的庸俗字句，在記憶凋零以前深深記得你目光裡的塵埃？

只怕這拖沓著發作的不是副作用，使我未能痊癒的是那顆日夜惦記你、念得發炎又發燙的心，空盼著如此焦灼能夠融化我們關係的膠著。距離我們煞有其事地互道早日康復也已兩年過去，我又在盤旋了一大圈後返回你在的地方棲息。可我們怎麼仍似初識？要見到你怎麼就這麼難？我都要走了，就要帶著你治好的心病遠走了，你可有我的萬分之一不捨？